(補記 2018/07/14)
The Big O 不是熱門的機械人動畫,甚至可以算是冷門,知道的人應該都是靠在「超級機器人大戰」的出場而認識。日本 1999 年播出時,觀眾反應冷淡,如非獲得海外歐美地區的好評,連第二季也可能不會面世。The Big O 是日本動畫中的異類,理由不單純是畫風所帶強調美式風格,或者面向成人的深沉劇情,根本原因是這是一套拍給外國人看的「日式動畫」。
故事背景是一個叫 Paradigm City 的都市,主角羅傑身家豐厚,住在有老管家的大屋裡,身邊有一名叫桃樂絲的機械少女。他在談判專家的正職外,還會駕駛機器人打倒敵人,看起來就是超級機器人版的蝙蝠俠。
Paradigm City 在中文維基上翻譯是「帕拉達伊姆市」,但意譯成「模範市」應該較妥當,意思與劇情也有間接關連。設定上是未來的曼哈頓,但由於不明的事件,原有的文明遭受破壞,所有居民也失去了記憶。失憶的人們在密封的巨蛋中重建都市,繼續如常的生活。
穿插全劇的主題是「記憶」。記憶是身體與外部(都市)的連結,失憶是個體經驗的喪失,而社會集體失憶就是歷史的喪失。「模範財團」(Paradigm Corporation)控制了城市中,包括政治、經濟在內的所有運作,居民遺失了所有的歷史,但對失去主體性的狀況仍毫不在意,如常地在財團建構的都市中生活。
The Big O 披著機械人動畫的外皮,所探討其實是現代經濟社會結構對個人生活的影響,而這些影響透過「肉身/機械」、「真實/虛構」、「經驗/失憶」、「宗教/現代性」等表象的對立顯現。以上都是「科幻」這個作為現代小說、電影作品類型所探討的問題,而所謂現代都市就是演出的場所。
這種處理手法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科幻電影的原型 — — 「大都會(Metropolis)」(1927),尤其桃樂絲無論作為女性抑或機械人角色,也可以與機械瑪莉亞作對讀。這種文化源流上的落差,側面說明了日本與歐美對 The Big O 的接受程度差異。
然而 The Big O 扣連著「大都會」的科幻電影原型,其所提出的問題不單單局限於歐美。都市記憶的集體性游離是消費主義的終極結果,在文化產業的資本世界中,自律的記號體系取代了生活經驗,消費者在喪失「真實」的前提下,獲得了「超越真實的真實性」。The Big O 中的「O」說不定在符號圖像上,說明了高度現代化社會中的空虛與喪失。
補記
The Big O的演出不算很好,到結局仍然有許多伏筆沒有解釋。例如40年前的「事件」是甚麼?羅傑的真正身份為何?Big系列的機械人為何有自主意識?這些都只能夠靠少量的線索去腦補,自行拼湊合理的解釋。
我欣賞的是The Big O的設定——集體失去記憶(歷史)的都市,對比後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景色,大家都經歷類似的失落感。生活文化如劇中般被大公司支配,異化的你我他在失去真正的「自由」後,只管追逐架空的符號。從觀眾的第三視覺看(我們觀看The Big O),會覺得「模範市」的居民對記憶的喪失,冷漠得不可思義,竟然可以在廢墟中建構無根的新生活。但審視當下的生活,我們同樣無法想像資本生產、商品文化外的世界。
無根的商品文化,在廣告的虛構歷史中,幾乎包攝了我們生活每一個細節。失去了資本世界外的想像力後,我們只能夠如「模範市」的居民般,在玻璃圓頂包圍的都市中生活。即使看到外面仍無法脫離,因為在我們眼中,外面的只有荒漠。
以上都是從批判理論角度出發的評論,亦是專欄文中所寫的內容。但我看The Big O的當時,心裡想到的其實是後殖民香港。
我們失去敘述歷史的能力、也失去敘述歷史的權力。從西西《浮城》般無根的都市中出生,經歷也斯《後殖民食物與愛情》中虛無消費主義生活的洗禮(雖然毒撚並沒有甚麼愛情),我們普遍不知道自己是誰,也沒有敘述自己的能力。
香港歷史博物館常設展「香港故事」的最後部分是「回歸」,是因為「回歸」以後就沒有「香港故事」,有的只是「中國故事」。我們敘述的立場被奪走,從殖民地到特區,我們從「歷史喪失者」,變成「歷史被喪失者」。雖然從結果來看沒甚麼分別,如果要比喻,大概是「無償賣屎忽」與「老強」的差異。
2007年皇后碼頭拆遷,一批年青人發起行動,要求政府保留建築。從來沒擁有過該建築記憶的居民,要求保存城市景觀的記憶。或者重點不在於該記憶是甚麼性質,而是選擇去記憶的主體性把持。換句話說,就是褲子是甚麼顏色我不管,單純就是想保護自己屁股。
數十年後回顧,說不定這就是擺脫集體記憶喪失、脫出「模範市」的歷史轉折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