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後香港身份認同

Moyashi
Jan 16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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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一幅馬騮食蕉圖在香港網絡鬧得沸沸揚揚,離散的嘲笑留港的是傻子,留港的不滿自己被醜化,批評忽視每人都有自己的苦衷。隨著香港人的離散,香港以及香港人定義都會大變。這只會是第一個案例,而不會是最後一個。

過去寫過幾篇關於香港文化和身份認同的文章,算是預知了今天文化衝突的序幕。CUP結束後,不知網站還會活多久。沒有準備把所有文章都放上來,除了認為沒有這個價值外,也是因為我懶,但這幾篇還是想整合備分,算是留一個紀念。

也許之後會在某些地方再寫廢文,也許不會。

誰家的香港人最香港

2021年才開始兩個多月,身邊已經有幾位朋友到英國開始新生活,還有一堆人說多工作一兩年存錢才飛,或者等待疫情過去,才能入境澳洲和加拿大。走的肯定為數甚眾,但也有選擇留下的。有朋友丟不下家人、又怕不適應外國生活,結婚、買樓、生育三步曲最近剛做齊。離開是需要勇氣的,留下又是另一種勇氣,沒有人能說清哪一邊才是正確的選擇。不過可以肯定是,「香港人」的意義從此會走在分歧路上。

「移民」並非新鮮事,上世紀的主權移交嚇走了一大群人,但隔十年八載後又回流。馬照跑舞照跳,北水也餵養了不人,香港看起來還是以前那個香港。於是走的人沒有帶走話語權,「香港」這個招牌仍與深圳河以南土地上的人和事連結,在外面的都算是脫落的枝葉。然而今次不一樣,這個地方真的徹底地爛掉,腐化成另一個形狀。這不是預言,而是正在發生的事實。走掉的人不會回來,其中某些更可能再無法回來。

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,冠上「香港人」名頭的將會有三批人:移居外地的港僑、留港的遺民、以及用作清洗人口的「新香港人」。誰是香港人?甚麼是香港?怎才算是港味?三方互相爭奪話語權之餘,各自的內部又會爭奪次話語權。

港僑與在地社會結合,會被批評不夠正宗;遺民會被嘲笑死剩種,潛而默化被洗腦而不自知;「新香港人」在隱藏的政治任務外,也在文化多元的旗幟下提出自我主張。同一時間,不同地區的港僑互生私怨;遺民會在尋根過程中自我否定;「新香港人」則注定與政治情勢拉拉扯扯,抱著模糊不清的自主性。

至今為止都沒有人去在意、甚至沒有自己名稱的事物,都會一一被加上定義。對於消逝的事物,最直接的反應是留下記錄及書寫標準,出版社也會乘機推出「香港文化字典」、「香港人ABC」之類的著作。鴛鴦的奶茶和咖啡比例是多少?蘿蔔榚應該是用XO醬炒,抑或煎過再沾辣醬?這些會都會被視為有標準答案的問題,而「標準」的差異則成為上述陣營間的對立點。

以上這些不是預言,而是早偷看的答案。面對著同一敵人,加上差不多的境遇,後八九民運的歷史注定會發生在香港身上。筆者只望這一切都發生後,有人會想起這篇文章,站出來不讓「香港」繼續跌入原教主義的旋渦,讓「香港人」綑綁在單一的定義上。大家應學懂雞蛋不放在同一籃子裡的道理,不是被人一下子偷走,自己也會互相碰爛。

記得我們一起經過的那個夏天。

Be water, my friend.

後集體回憶香港

人在海外,看到香港內外的文化活動漸成反比。相對香港內部接連不斷的壞新聞和蠢事,漸漸成為一池死水,外地港人卻愈來愈活躍,在各地形成不同的社區網絡。

在二千年代談論香港文化及身份認同,總離不開集體回憶,也即是共同生活經驗,往往是日常生活小細節的集合,娛樂與媒體經驗也是其中構成部分。然而隨著離散,地理空間的共同生活經驗變得不再可能,以「集體回憶」為中心的身份認同構造面對危機。所以近年本地娛樂圈迎來小陽春,某些藝人組合突然極受海內外港人歡迎,因為大家都急於抓住集體回憶的尾巴,而媒體娛樂成為最後的手段。

隨著內部各種的腐敗和崩潰,文化生產漸漸失去過往的力量,這手段無疑是有極限的。加上離散香港的文化的冒起,最終必然發展出多中心的「香港文化」。當然這可以是一個跨地域的文化網絡,但正如「集體回憶」的經驗構造,各中心自然會與在地社會的生活融合,擁有自己的特色與性格,而這些差異將會引起文化的焦慮和不安。

「不夠正宗」的指控,一方面會導致組織分裂,另一方面會步入原教主義的旋渦。有人會嘗試不斷回溯歷史上的香港文化,尋找最純粹的生活經驗,重新確立「正典」。但由於香港文化構造本來具多起源,而且必然與廣義上大陸的人和事無法完全切割,這個「正典」將會是矯枉過正的戰爭。

許多人會厭倦內耗而逃避,沒有包伏的新世代則很大機會越過這些邊緣衝突,加入更大的當地亞裔身份論述。屆時「香港」對於他們只是無數標籤的其中一個,正如過往香港小學手冊中的「籍貫」欄目,寫著一個你從來沒有到過,也沒有甚麼歸屬感的地方。

在後集體回憶的世代中,延續廣義上香港文化以及身份認同,大家必須開放「香港文化」的解釋權,接納香港文化不再是指單地理香港上的文化生產與消費,而是作為一種美學風格的存在。8、90年代的流行文化當然是經典,但不必執著於那才是正宗。「香港」是一個文化符號、一種風格選擇,在海外基於經典的重新創作,也可以是「香港文化」的新血。

文化的核心是人,人會流動變化,只有容許新意義誕生和連結,一種文化才能持續生命。

後香港「香港人」

寫了幾篇關於離開香港的人,最後還是要寫一點關於留在香港的人。

筆者幾近一半的朋友都離開了香港,換言而之就是還有一半留下。留下來的不一定生活困苦,尤其任職公務員(包括學校老師)的一群,薪水和市場沒有掛鈎,收入沒有受到外圍環境的影響。另外北水雖然收緊,但始終有人有方法賺那一筆錢。然而從社會整體發展來看,明顯會感受到走下坡,機會愈來愈少。

除非打從心底相信由治及興的好處,身處香港的香港人將會愈來愈強烈覺得自己是「被遺下」的──不是自己「選擇」留下來,而是因為走不了,才會生活於這個城市。許多朋友親戚都遠赴他鄉,不論苦或甜都已經展開了第二人生。即使多信誓旦旦地說要與香港共存亡,也免不會在夜蘭人靜之際,想像自己當初如果遠走高飛,結果會不會很不一樣。

遺民的論述將會生長得很快,原因可以是因為外面的人可以說很多,而且傳播得很快,但裡面的人很多話都不能說──技術上你的確能說,但只有一次言論自由的機會。話語權的落差會造成身分認同的差異和對立,擁有2010年代記憶的世代也許會黯然接受時代的轉變,以失敗者的身份默默生活,但今後才開始抬頭的世代不會跟你客氣。

當生活在地理香港上的人不滿「遺民」的標籤,決心建立自主的身份認同,但論述的可能空間都會高度政治化,而且與大陸各種人和事都離不開關係。因為這些複雜的政治社會關係會漸趨透明,像中國大陸今天的社會,像空氣一樣地存在,身處其中的人無法簡單察覺,無論做甚麼說甚麼都會帶著這些政治關係的氣息。

於是在後香港的香港人無論如何掙扎表達自我,在離散社群的眼中,總是不再純正的文化身份,是被北方洗腦統合後的雜種遺民。生長在香港的香港人才是香港人,抑或遠走外地的離散香港人才是香港人,這將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話語權戰爭。這場戰爭的背後,是嘗試在有限空間中尋找自主可能性的「後香港」香港人,以及在混亂交錯的地政空間中,執著於抓住主體身份尾巴的離散香港人。

沒有哪一邊是對或錯,因為「純粹香港人」只是為了應對存在危機而生成的神話產物,在抽離的角度看,話語權戰爭或者也屬於香港人身份的一部分。

沉船中的身份認同

澳洲記者Richard Hughes花了差不多整輩子在東亞,他在1968年出版的「Hong Kong: Borrowed Place, Borrowed Time」是他代表作。封面是一群白人在打草地滾球,但背景卻是掛滿了文革標語和毛大頭的中國銀行大廈,對比出書名的「借來的地方,借來的時間」,這一句同時成為了香港多年的註腳。

借來的地方和時間是要還的,欠債還錢是要還給中國,因為新界的租約的確是在1997年到期。Hughes沒有錯,起碼在成書的六十年代,「香港文化」的想法基本上還未出現,大眾仍處於逃難暫住的心態。由內戰、二戰、到文革,香港都是中轉站,「本地人」是一個未成形的概念。

如果「獅子山精神」是本土文化普及的起點,那麼直到七十年代香港才出現所謂的本地人。而也因為九七大限的迫近,香港文化也在起飛的同時面對自己的死期。對於當時的香港人來說──今天也許仍一樣,歸屬感接近零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並不是一個「想回去」的地方。縱使北方的大地在各方面藕斷絲連,但那個國家政權也不是「本土文化」的歸屬。

Ackbar Abbas在1997年出版的「Hong Kong: Culture and the 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」捕捉了在矛盾中滋生的香港文化。他認為香港文化是一種「後文化」(Postculture),在殖民地歷史與全球化環境的夾縫中搖擺,而且是在變幻與消失中的呈現。「保育」無法

拯救在覆滅危機中誕生的主體,因為保育只能冷藏「過去」,但不能呈現「現在」。香港文化是未完成的過程,必定以行動的方式呈現,所以面向的是未來。

換句話說,在Abbas眼中的香港文化基本上是行動主義的實踐,只能透過當下社會空間裡的演出來呈現,而呈現的觸發點往往是因為消逝。在香港,所有存在的一般事物都是「集體記憶」的土壤,但往往是將消失或者已消失的事物才成為焦點的文化客體。而又因為其消失的契機,香港文化主體就會以各種行動而呈現。

於是「香港文化」其實是一種對消逝的拒絕,而這種拒絕本身是香港人自身的寓言,在殖民、二次殖民、全球化下的環境下,尋找文化主體而不斷掙扎,掙扎過程的本身就構成了經驗主體。這也解釋了為甚麼對皇后碼頭沒有歷史經驗的世代,竟然是當年主張保育的主力;又為甚麼平常極少幫襯的珍寶海鮮舫,在結業、離開和沉沒之際,會勾起大眾的鄉愁。

在敘述甚麼的故事之前,作為後文化的香港更在意的其實是如何獲得敘述故事的主體。沈船的故事在碰到海底之後,才真正地開始。

離散街坊福利會

有關香港人本土身份認同的時間原點,說是1967年以後港英政府的社會政策變化才開始,應該是學界普遍的共識。但如果要尋找民間實踐的起點,「街坊福利會」應該八九不離十。

雖然過時過節會拜黃大仙和車公,但從來聯繫香港人的不是特定的宗教信仰,也不是堅實的傳統規範。神明充其量只是一種手段、一種無以名狀的方法,幫助自己達成特定的目的。目的通常都是錢,算是年度盛事的觀音借庫可見一斑。

在表述的層面上,身份認同也許依附著所謂的普世價值,正如過去幾年大家在媒體上所見的例子。但在歷史上,政治制度從來沒有給予香港人時間和機會,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實踐。所以縱使搬出「普世價值」,那都是一種想像和嚮往,多於實在的經驗。對於當下的社會行動來說,這是一種即時性的策略,或者是權宜的歸納法,而不是對於特定價值的忠誠。

香港人身份是建基於一種共同生活經驗的連帶感,也是「拍硬檔」式的時空共同感。於是「香港人」其實是一種街坊福利會成員的終極延伸,目的是為了在共有時空中,尋求互相利益的最大化。當大家都生活在「獅子山下」的想像時空中,香港本土的社會權益就是共同爭取目標。從小規模的街道清潔,到改變社會政策的參與權,當然經濟上的共贏不會議題上缺席。

街坊福利會的哲學是共贏,在避免衝突的前提下各有各做。成員會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其他人的差異,只要不損害自己利益,盡可以給予對方方便。但求留一線,日後好相見,這種江湖式的人際關係,香港人應該不會陌生。雖然這種哲學某程度上也是社群版本的各家自掃門前雪,所以各個街坊福利會又會組成聯會,在組織層面上尋求另一次的共贏。

街坊福利會就是中間團體,承擔著個人與社會之間的聯繫。如果再加上市政局和區議會之類的官方接頭窗口,意見通達理想的話,大眾的生活經驗連結政策制訂,這就是理想的公民社會形式。

可惜的是今時今日市政局已成歷史,區議會也成笑話,甚至對於香港人來說,名為「香港」語境也變得非必然。也許當下最迫切的,不是爭執那一個訴求才是最純粹,而是重建在地的街坊福利會共同體,始終生活經驗才是「香港人」身份的共同語言───不管重建的地方是在地球上哪一個的地方。

曾共渡過漫長的歲月

如果看到標題,能順利唱出下一句,你毫無疑問是在香港長大,而且起碼廿歲出頭。這首洗腦的魷魚絲廣告歌播了十多年,片中的小女孩說不定已為人母,正如廣告的內容一樣,生了女兒後還是吃同一款魷魚絲。

不過這個廣告同時是個千古奇謎,女孩在結尾時回頭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「射射」,讓無數人抱著疑問入睡。「射射」到底是甚麼?或者是普通話的「謝謝」。但根據網上資料,童星香港出生,之後在亞視拍劇也操順利粵語。加上廣告歌的歌詞是粵語,播出地方也只有香港。縱觀廣告內容,前文後理也推不出一句「謝謝」來。

如果晚個十年播出,廣告或者會被冠上媚共的罪名,最後加一句普通話的「謝謝」,目的是面向大陸市場,之類。然而依今天捉「蝗語」的失控程度,十年廿年前的東西被拉出來鞭屍倒也不出奇。這個已經成為集體回憶的廣告在某天突然成為「罪證」,應該不是不可能的。

與「中國」切割關係作為建構文化身份的策略,在2010年代初開始流行。由最初在生活實踐上應用,至今已發展成追溯式,將早已存在十多廿年的語言和事物再詮釋。在這種解構的過程中,許多我們以為是集體回憶,並賴以解立自己身份認同的事物,在不知不覺間成為萬惡的罪證。用切割的方式去建立身份,等於宣告目前為止的記憶都是虛假,香港人的身分最後只會剩下空殻。

小學手冊上「藉貫」那一欄填上的是個從來都沒到過的地方,筆者每次填過就會忘掉,下學期派新手冊都要再問父母一次。這種意義上的「鄉下」在香港人的文化認同所佔的比例很低,更多的意識是來自日常生活,在電視劇、廣告、流行歌、漫畫、小說中獲得。連繫香港人的不是血統和種族,而是文化實踐的記憶。香港人從小就學懂質疑中華帝國那套血統論,永恆不變的民族性只是個謊話。

「無里頭」在香港說得通,是因為香港人並沒有連貫直通的時間感。生活中的事物都是電視廣告一樣,突然出現,又突然消失。這些散亂的記憶沈澱成為集體記憶,於是造就了混集的身分認同。沒有分對或錯,就是遊走不同領域時收集回來的碎片。於是「香港人」從來都不是一種本質,而是一種方式,也是一種策略,只能透過實踐來完成。也因為如此,「香港人」不會完整,永遠都處於形成中的狀態。

直來直往的切割不是香港人擅長的事情,劇謔與惡搞才是。那一個意義不明的「射射」,就管它是個「射射」吧,這些累積起來的「無里頭」才是屬於香港。

集體回憶凋零後,香港會是個神話

聽早在2020年初已經移英的朋友A說,愈來愈多香港人移居倫敦,已經發展出小型港人社區,整橦樓出入都是用粵語打招呼。朋友S準備了幾年,剛剛辦完婚禮,夫妻二人下個月就要出發。朋友C則計劃讓孩子與母親先走,自己留在香港多賺幾年錢。

這幾年,許多朋友不是已離開,就是處於準備離開的期間。剩下沒有計劃的,大都是經濟、工作專業或者家庭原因。當然也可能存在真心相信國安法下欣欣向榮的人,只不過我不認識。經過四年的思想沉澱,每個人對於走不走,心中早已有定論。更多的討論是關於目的地、生活與期待落差之間的平衡、以及身份認同的曖昧性。

有人認為入鄉隨俗,盡力融入當地社區是應該的;有人認為政治訴求也許無法長期維持,但香港人起碼需要保留自身的文化和語言。兩者未必是矛盾的,只不過現實執行之際多有衝突,因為每個人對「融入當地」的意義都有差異,更基本的問題是所謂「自身文化」到底是甚麼。

對於某些社群,身份認同具有模糊但大體理解的自明性。猶太人是千年不斷的宗教信仰,中國人是講究血源的氏族宗親會,日本人則具有語言特殊性。許多香港人以沒有宗教信仰為榮,血源氏族對於移民社會是個笑話,粵語也不是香港人專利。

所謂香港人或者香港文化的認同,事實上是高度依賴日常生活經驗而構成的集體回憶。肉身移出生活的地理空間後,所謂的「香港」將成為對於符號的信念。近年關於甚麼才是「正確」的香港語言和文化的討論愈發增加,原教主義看怕不會熄滅,將來只會燒得更旺。

融入與保留的討論很快就會沒有意義,因為嚴格意義上的香港身份認同,保守估計只能在海外存活二十年左右,樂觀也不會超過30年。在非香港生活環境長大的第二世代,沒有地理香港裡的集體回憶,也失去了過去如TVB之類的共同視覺經驗,現實香港也失去吸引人回流的特殊性。新世代沒有「回去」的動機,切合當時地的身份詮釋是更現實的任務。

「香港」不會消失,但成為神話符號,是詮釋遊戲其中一個元素。正如維多利亞時代的倫敦在蒸氣龐克中的重生,解釋權不會在老人手上,而是屬於更有想像力的年青世代──這也許是個好結局。

香港文化的第二生命

無論是經濟抑或文化方面,大部分人都開始感受到香港的沒落。外國歌手巡迴演出不再開香港場,即使想來也有機會因為不可述說的理由而簽證不批;國際企業把辦公室搬到鄰近國家,始終相信基本法能夠賦予一切只是少部分人。愈來愈多海外學者離開原本高薪的本地教席,因為許多題目不能再碰。

相對漸入寂滅的內部,外部卻相對熱鬧很多。懷舊市場的抬頭使許多80到90年代的文化重新獲得生命,過去無法獲得的遺憾轉化成今天的消費欲望,導致無數的影視作品復修和重製,同時刺激了二手市場的價格。全球化的環境下,懷舊消費不局限於單一文化的內部。除了過去曾經受過亞洲文化洗禮的歐美觀眾,新世代亦透過網絡重新發現亞洲文化。

日本80年代的City Pop黑膠唱片的價格被瘋狂推高,香港電影以及關連的流行文化也在同樣的語境下成為炒賣的對象。在日本,舊電影雜誌的成龍特集有價有市,周潤發的「英雄本色」去年剛剛推出日本上映35周年紀念的高清復修光碟。邵氏功夫電影在歐美是一整個世代的回憶,許多人眼中的cult片演員羅莽,在美國竟然有fans club,幾年前曾經邀請他越洋出席聚會。

在懷舊產業興盛的世紀,香港在過去半個多世紀所累積下來的文化資本其實有價有市,在乎的只是找不找到合適的銷售方法──這本應是香港人擅長的領域。日本是個反面例子,我認識一群拉丁美洲的朋友,他們對「超時空要塞」等80年代日本動畫如痴如醉,願意傾家盪產來買周邊,但日本似乎對開拓海外市場沒有概念,新產品經常還是只有國內流通,結果只養肥了代購公司。

香港文化的第二生命有三個步驟,首先是活化老香港的二手市場,將原本內耗的鄉愁轉化成全球性流通的商品,讓願意付錢的人能夠付錢給你。第二步是尋找白白持有版權而不作為的人,讓失落的IP並重新推出商品。大量香港老電影在歐美不流通,最近有讀電影研究的海外朋友跟我說,才知道吳宇森的電影光碟不是絕版,就是從來沒有推出過。可能是歐美區域版權的問題?我搞不懂,知道的人拜托想辦法,這裡有一個巨大的市場。

最後一個步驟是文化再生產,只要市場足夠巨大,就會有人用舊東西創作新的作品。於是懷舊不只是過去的重置,而是價值的再創新。香港文化將會獲得新的生命,而且是屬於所有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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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yashi

流亡廢青,專業生產二氧化碳,業餘做研究,主攻媒體、記憶與場所。